橛笠=葵笠 卵裂=狼戾 甲场=校场 刮责=怪责

  以前的潮汕农民的标配之一是一顶竹编斗笠。这顶竹编斗笠的造型有点怪，顶儿尖尖的，澄海叫“guêh4 笠”。通常以为是“guêh8 ”（一半的意思）变调为 “guêh4”，如“一guêh8-4吊瓜”（一根黄瓜的一半）、“支蔗折做两guêh8”（这根甘蔗折成两段）。短裤则叫做“裤guêh8”，谓其短也。这个“guêh8”字本字有人写作“橛”，“橛”字的意思是一截短木头。方言字则有人写“半”字的上半截（把尾巴切去）。

 斗笠跟“一半”、“一段”有什么关系呢？其实，半毛钱关系都没有。guêh8是从guê5变调而来的，而guê5的本字是“葵”。

 “葵”字汕头、潮州、澄海等地读kui5，但揭阳市惠来县的葵潭镇当地人叫做“guê5-7潭”，我才联系起不少地方的“葵扇”叫做 “guê5-7/guêh4头扇”，这个 “guê5” 也就是“葵”。那么，我做出进一步的推测，“guêh4 笠”，很有可能是“guê5-7/guêh4笠”，也就是“葵笠”，道理跟“葵扇”叫 guê5-7/ guêh4头扇” 一样。存疑的是：古早的斗笠，是不是有一些是用葵叶编制的？

葵笠[guê5-7/guêh4 loih8] 

另外一个例子是“卵裂”，俗字写作“浪裂”，常用作副词，如“卵裂好”、“卵裂孬”等等；也可以用作形容词，如说“好卵裂”“过卵裂”。俗词源我就不解释了，因为语涉粗鄙。

  其实，“卵裂” 的本词可能是 “狼戾”，凶狠的意思，是个古汉语词。如《后汉书· 南匈奴传》：“而窦宪矜三捷之效，忽经世之规，狼戾不端，专行威惠。” 又唐 · 李白 《幽州胡马客歌》：“天骄五单于，狼戾好凶残。”《三国演义》第五回：“董卓欺天罔地，灭国弑君；秽乱宫禁，残害生灵；狼戾不仁，罪恶充积！”大概吧，由于“狼戾”常用作形容词，与另一个形容词并列，如上面例子中的“狼戾不端” “狼戾不仁” “狼戾凶残”等等。久而久之，前面这个 “狼戾” 就被当做副词使用了。但是，“戾”是《广韵》去声字，音“郎计切”，潮音切li3 或者 li7，今读入声lih8-4，也是连读变调后由舒变促（入）了，也即li7-lih4。

葵头扇[guê5-7/guêh4 tao5-7 sin3]

再一个例子是“lah8-4 鲤”，潮汕话叫穿山甲为 “lah8-4 鲤”，通常写作“猎鲤”，这也是一个古汉语中就有的词，但写作“鲮鲤”。《太平御览》卷九四七引汉·杨孚《异物志》：“鲮鲤吐舌，蚁附之，因吞之。”《集韵》平声蒸韵：“鲮鲤，……一曰兽名。” 按“鲮”为蒸韵字，潮音文读应为lêng5/ling5（绫），古音可能是 lang（狼），登蒸韵字读-ang韵母的还如“曾（姓）崩凝（ngang5，冷）冯（姓）” 等。“鲮” 字今读lah8，应该也是连读变调而引起的阳入对转（lang5-7——lah8-4）的结果。我怀疑这个“鲮” 就是 “鳞”，穿山甲身上有鳞甲，所以叫“鳞鲤”（鲤，也可能是 “狸” 之讹）。（鱼鳞的 “鳞” 字今文读为ling5，白读也读lang5，lang5-7 li2—lah4 li2。

鲮鲤（鳞狸）[lang5-7/lah4 li2]

  还有“gah4 场”一词，古时候操练或比武的场地，通常按读音写作“甲场”，但“甲”非本字，本字应是“校场”，唐· 李濯 《内人马伎赋》：“人矜绰约之貌，马走流离之血，始争锋于校场……。”宋 · 陆游 《老学庵笔记》卷一：“ 淳熙己酉十月二十八日，车驾幸候朝门外大校场大阅。”全国各城市中有不少“校场口” “校场街”的地名，如北京的“校场口夜市” “校场头条”就很有名。

校场的“校”《广韵》去声音 “古孝切”，普通话读jiào，潮汕话白读音为ga3（教），如“校对”、“校场”等；另一音去声匣母效韵“胡教切”，普通话念xiào，潮音读hao6（孝6），如“学校”、“校园”等。gah4的读音应该是ga3-gah4舒声调转入声调、与“甲”同音了，所以经常被写作“甲场”。古汉语里“校场”有时也写作“较场”，“较”有与“校”同音的“古孝切”一音，但还有入声“古岳切”一音。如果用“较”字，则可以认为gah4的读音本来就来自于古音。

北京校场头条胡同

怪，我在前面的文章里谈到一音guê3，如“无怪” “怪无无怪少” 等，但在“怪责”一词里多说成“guêh4责”，写成“刮责”。刮，潮音guah4（割），如 “刮地皮” “搜刮” 等；一音guêh4，如 “刮鼎”（用铁器刮去铁锅的厚灰）、“刮鼻”（刮鼻子）等。其实本字是 “怪” 不是 “刮”，“怪责”一词，古汉语中常见，如南朝 · 梁 · 陶弘景《冥通记》卷一：“初夏至日昼眠，内外怪责，不得不说。”又《宣和遗事》前集：“皇帝赐酒，妾面带酒容，又不与夫同归，为恐公婆怪责，欲借皇帝金杯归家与公婆为照。”

“怪”连读变调后被误为单字音，所以怪责、批评别人也可以说成单音节的 “guêh4”，如说：“乞伊guêh4到无滴囝好（被他批得一无是处）。”

 刮鼎[guêh4 dian2]

 还有一个词——无坞堑，潮音bho5-7 u1 /uh4 zam2，其中的“坞堑”本字不明，现在写的是两个同音字而已。“坞”字的读音很不稳定，有人说 u1，有人说 uh4。这个词也作 “无坞无堑”，“坞” 字的读音同样u1 /uh4 不稳定。由于本字不明，我们难以断定是否属于舒声调字连读变调而读入声，但这种连读变调中的声调不稳定现象，正好说明其变化的可能性。

【延伸阅读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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